Aimi边看电影屏幕边不时地抓起爆米花往嘴里塞,有时是塞到我的嘴里。我紧闭嘴唇,注视荧幕一言不发。
和十年前相比影片的画质更好了,音质效果也没话说,哭声能从四面八方传来,也不可能有卡带的情况出现。仿佛什么都向好的方向跨了一步,只是身边坐的不再是宇慧而是Aimi。
“不怎么样。”Aimi调整坐姿将身体完全陷入座位内,“如果不是有回忆的因素在里面,恐怕你也不会来看的吧?”
“彩虹花得个奥斯卡最佳外语片奖也合情合理。”我说。
“疯了。”她望着电影中怎么死也死不掉的女主角说,“我如果像她这样有十条命也不够死。”
她说的是我不曾看过的地方,可眼睛固然对着荧幕但心里想起的却是宇慧,我那时差一点就失去了她,病魔在我们一起看《彩虹花》时顺着她的血液爬满全身,试图将她一口吞没。我看着女主角面无血色的脸仿佛看见了宇慧那时的憔悴与苍白一样。如果那时即失去了她恐怕我也无法独自生活了。
“看得这么投入?”Aimi打断我的思绪,她当然无法透过我的眼睛看见我脑中在想什么,“和她一起看得时候发生了什么吗?”
“什么也没发生。”
“看过一遍了还这么认真,有些奇怪。”
“看多少遍都是一样,你不会明白的。”
“也是。”她用和宇慧极为相似的声音说,我的心不住地颤抖了一下。
“也是什么?”
“我不会明白啊,”她说,“不过我知道世界上真的有彩虹花存在,并非是电影胡编乱造的。”
“真有?!”
“有,我见过。在出现彩虹的山里,仔细一找就能看见它开在不起眼的角落,有着七色花瓣的美丽的花。”
“是不幸之花。”
“这倒没感觉到。”她笑了笑继续看电影。
影院内除了我们外别无他人,如果说此刻我们是在一个神秘空间中观看彩虹花的话也合情合理。我们的对话声顺着一条固定的轨道盘旋环绕直至有另一个声音将它盖过。忽然间,我觉得神奇,十年前我与宇慧在一个空间中看彩虹花,十年后我与Aimi在同样的空间中看彩虹花。
空间未变,影片未变,我甚至觉得身边的人也并没有改变。改变的只是时间,时间过了十年,可十年的概念在这个播放电影的空间中又没有任何意义,在我的心中有两幅画,一幅上面画着我和一个女子,另一幅上面画着一个女子和我。
沧海桑田。
医院的人开始考虑是否将女主角送入精神病院强制看管起来。这样老是自杀也不是办法,讨论了三十秒后以全票通过,女主角的父母也在其中。于是她由普通医院转入了精神病院,但她是不是真有精神疾病呢?如果说每一个因为失去了爱人而自杀未遂者都是精神病的话,那造再多的精神病院也装不下。
被送入“特别病房”前心理医生与女主角有段简短的谈话。
“你觉得自己的精神有问题吗?”
“你觉得呢?”女主角反问道。
医生先是愣了愣而后苦苦一笑,“没有。”
“当然没有。”
“我们要把你送入‘特别病房。’”
“哦。”
“知道‘特别病房’是哪吗?”
“精神病院。”
我想,能这么说的女主角是有精神疾病的吧。每个人都会有“想自杀”的时候,而女主角却是有着“要自杀”的时候。“要自杀”与“想自杀”毕竟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
“真可怜啊。”渐渐被剧情吸引的Aimi开口说,“因为一场恋爱而改变了自己的一生。”
话一出口她就像想到了什么般的看了看我,补充道:“不是在说你,在说电影呢。”
“无所谓。”我沉闷的回应,“世界上能改变人生的只有爱情,不管你信不信事实就是如此。”
“哎?”
“爱是个怪物,能让任何沾上它的人性情大变,从而改变对人生对世界的态度,谈一场恋爱比读上五年书还有用。”
Aimi笑起来,像是我说了什么可笑的话,“照你这么说以后考大学不是以分数来录取而是按爱情的轰轰烈烈,撕心裂肺的程度来决定的咯?”
“真这样的话出来的人才一定比现在多。”
“如果让你当教育部长那这个国家的未来就毁了。”
我瞟了她一眼,不屑一顾,问她要了粒巧克力放入嘴中。一尝到巧克力的柔滑滋味我就想到了“多巴胺”。
接到信的时候女主角正在进行第十二次自杀,这回是绝食,而上次是“自我停止呼吸。”但没料到,人因为强制不呼吸而昏迷后大脑喧宾夺主般的帮她呼吸起来,自我意识得以恢复。
女子躺在一片白茫茫的房间内一动不动,四周空无一物,墙壁是用怎么撞也撞不死的特殊材料制成的。她想开口唱歌,唱她们以前一起唱过的歌,可舌头已不在口腔里。工作人员打开一个小窗口,将饭与信一起送了进来。
整整一天一夜后她才注意到信,有气无力地拆开来后她的身体仿佛被十万伏电流击中了一样,她认识那字,认识那文笔,一辈子也忘不了。
“对不起,或许说上一万遍也没有用。”周围的音响中传来久违的男主角的声音,“有些话想对你说,可又害怕对你说。我的离开不仅对你,对我自己来说也是个巨大的打击,我是多么不想离你而去。然而事与愿违。不过不用担心,我立刻就回来,这边的事基本已经办妥,等着我,回来再对你详细说明。”
简短的信,来自于半年以前。那时他离开一个月。她正借酒消愁。可不知为什么半年前的信现在才来到她的手中。但仔细一想也不对,信上说他立刻就会回来,可又过了半个月,直到她丢了工作,被房东扫地出门也没有见到他出现。
正思索时信封里飘下另一张纸,那是张复印出来的类似证明的东西,底下有有关部门的盖章,而上面的全部内容都在说一件事——已证明XXX死亡……
女主角又哭了,她上一次哭还是在夜晚的公园内,由于想起了他说过的关于“彩虹花”的故事。而在后来的十几次自杀中她没再流一滴泪。可此时她哭了,如雨水静静洒在湖面上的哭泣。仿佛在一瞬间,她的一切都破灭了,无论是幸福还是快乐,又或者是悲伤与痛苦,都在眨眼间被一团黑色的火焰烧尽。
被淡淡的黑色希望之火烧尽……..
在一旁的Aimi正要跟着流泪时忽然一片漆黑,好像所有的光在霎那间被黑暗吞没,什么都戛然而止。哭泣停止,回忆停止,空气的流动也停止了。猛然的,我们从一个似曾相识的空间坠落到一片一无所见的黑暗中。我脑中的思绪迅速在倒退,如按着十倍快退的电视画面一般,所看见的尽是模糊不清却又倍感亲切的画面。
Aimi不由自主地站起来拉住我的手以确认我的存在,可我却被倒退的记忆漩涡越拖越深。她拉着的并不是我,而是一副有血有肉的人体模型……
“停电了吗?”她对着似乎无穷无尽的黑暗说。
“嗯。”我的模型身体回应。
“怎么办?”
“不知道。”
“找出口?”
“好。”
宇慧倒在我面前,头重重的摔在水泥地板上。可没有血流出,我想将她扶起,但她的身体沉重非常。哦,不,或许她的身体并不沉重,她还是原来的她,不同的是我,我失却了血肉的外壳,所以无法将她顺利抱起。
远远的,走来一个搬尸人。头戴白色布帽,架一副消毒面罩,一身防毒服,脚上一双特大号橡胶鞋。隐隐的可以透过消毒面具看出,那个搬尸人长着与我一模一样的脸。我成为搬尸人,将宇慧的尸体无声无息的搬走。
“她还没死啊!”我奋力疾呼,但只是空做了一个口型而已。声音根本不存在。
Aimi拉着我朝亮着“EXIT”标志的出口出去,大厅内已有五十多个因电影中途被打断而气愤地观众。我从一片漆黑中出来,一时间睁不开眼,我又成为了我,短暂的梦境如玻璃从高处摔下般的碎裂。可我不愿醒来,即便是看着宇慧被成为搬尸人的自己抬走也不愿回到现实中。现实中没有宇慧……
Aimi靠在自动售货机旁等待影院方面给与的答复与赔偿。
“最终《彩虹花》还是没能看完。”我用手指着售货机内的咖啡说,说这话的口气听起来似乎理所当然,看不完彩虹花是理所当然的。
“时间有的是,等会儿再看一场。”听到我的自言自语后Aimi回应道。
“不看了。”我说。
“不看了?还没完呢,你以前看过一遍,我可没。”
我淡淡的叹了口气,是啊,以前是看过一遍,如这次一样被中途打断。但我决不想再看第三遍。
“不看了。”我重复刚才的话。
“为什么?”
“想吐。”
“想吐?”
“对,想吐。所以不看了。”
“那吐完了再看?”
我摇摇头,“看了才会想吐。”说完朝售货机内投入硬币点下一罐摩卡咖啡。
“怪人。”她说。
“莫名其妙啊。”我呼应道,跟着仰头倒一口咖啡走出影院。Aimi随即跟了出来,依旧挽上我的手。
影院外,更为明媚的阳光照射下来,装扮成史莱克的商品推销员蹦蹦跳跳的从眼前跃过。我从裤袋里取出电影票,上面的男女主角背靠着背流泪,流着不为任何人而流的泪。(本作品由原创文学网授权刊载) <!--阅读面页章节尾部广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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