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桌子上趴了许久,中午没下去吃饭,直到孙书记来找我。我们来现场,场地一片狼藉,空旷的田地里,停着一台挖掘机,不远处一辆卡深深地陷在泥里,翻起的湿泥已经淹没了半个车胎。几个农民模样的人,站在车边,近处的路旁,同样有几名妇女围在一起絮叨着什么。我的车子停下来,妇女们站了起来,抖掉粘在后身的尘,若近若离地向我们靠来。
我和孙书记下了车,只见延土路斜坡伸展到地里的很长一段距离,被十几条车辙压出半米深的沟壑,如同水渠一样向前交错前进,我们几乎看不到尽头。孙书记茫然地看着,心里一阵发悚。
“你们是哪儿的?”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看起来有五十岁,黝黑的脸上爬着浅显的皱纹,一块浅绿色头巾围在颈上,上面粘着几根短草棍,也可能是某种植物的叶子,我们分辨不大清。
孙书记把目光投向她,看到她那还算热情脸,不免犹豫一下说:“有什么事吗?”
“没事儿,”大姐粗略地说了一句,“我以为你们是施工队的,就随便问问。”
“这地是你家的?”孙书记说。
“不光有我家的,那不……”她随意指了一下,车后面的几个人说,“还有她们的。”
“地压的不轻啊!”孙书记慨叹着说。
“哎,”妇女叹息一声,“农民种点地不容易啊,你看这地压的,这么深的车辙,可怎么种啊?!”另几位妇女,见他俩搭上了话,也都凑了过来。
孙书记是下过乡的人,他知道土地对农民来说是多么重要,被重车碾压过的地方,不进行深翻是不行的。
“你们这儿,总共是几户?”孙书记问。
“一来户吧?”她说着,“你们是不是施工队的?”她开始怀疑起来。
“也算是,也算不是!”孙书记说。
“怎么还也算是,也算不是呢?”她说着,向地里的几个农民招起手来,那几个农民本来就在向这个方向张望,一见招呼立刻跑着赶了过来。潮湿而有些泥泞的土地,另他们的步伐有些艰难,阻碍了他们急迫的心情。当他们气喘吁吁来到路上,双脚已经被泥土粘成了坨。他们用力地在地上蹭蹋着,努力甩掉这多余的负担,但一股子怒气确随之而生。
“你们想怎么办吧?”其中一个说道。
孙书记冷静地看了他一眼,把头歪向那位妇女说:“这们是那个村的?”
妇女大概是因为男人的到来,有了些支撑,口气也略显粗壮:“水洼村!”
孙书记‘噢’了一声,又接着问道:“你告诉我村部在哪吗?”妇女指了一下远处隐约可见的一个村子说:“看见了吗,进了村子,向右拐,一直走,你就找到了。”
“干嘛告诉他,”一个男人拉扯了一下妇女,站到孙书记跟前说,“你跟谁谈也没用,地是我们的,不经过我们同意谁也别想把车开出去。”他蛮横地抱起膀子,一副霸道的样子。
孙书记笑了,转过身轻蔑地扫视了一眼,“走,到村部去。”他轻声对我说。
我跟着他上了车,只见那位农民兄弟,急且地在哪儿说:“你去找也没用,不跟我说,谁都白扯。”他似乎对这片土地有着绝对的权威,任何一点僭越或忽视都是不能容忍的。
“操,还反了他了。”金先生在车上说,“你要是说句话,我下车就揍他!”显然,农民的不满引起了他很大的不快,这种相互感染的情绪,似乎一触既发。
孙书记冷静地瞟他一下:“去前面的村部,我们不跟他谈。”
我们按照妇女指示的方位,不一会就找到了那个所谓的村部。几间平房掩映在一截短墙的后面,敞开的大门,大概已经几年没有关上,门的底部掩埋在枯草中,上首向里倾斜,仿佛没有枯草的把持即刻轰然倒地。我们来到院里,几扇窗户被地膜封死,一扇小门半开着,门眉上盯着一个小牌,红色的字体已经剥落,但仍能看出上面写着‘水洼村委会’的字样。
金先生气恼地按了几下喇叭,这个时候,孙书记已经下了车,那扇小门开了,走出一个人来。这个人五十多岁,穿着多少比地道的农民强些。我们见过他,那次在石新镇镇长办公室里就有他一个。我已经忘记他叫什么,孙书记确记得。他热情地上前与他所到手,那位石村长确一脸无奈,粗声大气地说:“你们可来了,这帮老百姓,我可整不了。”他说着拉着孙书记,往里面让着我们。
我们穿过走廊,来到一间屋子,有沙发,有椅子,还有一张破旧的办公桌。墙上帖着村委会的长远规划,和人员构成图。一切都是十年前的样式,就连村委会主任的名字也是三年前的。孙书记只大概扫了一眼,就开门见山的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哎,别提了。这也不怪人家村民,你来时,大概也都看到了,你看那地压的,让人心疼啊!”老村长摇晃着头说。“其实,他们完全可以,按照一条车辙走,即使老百姓不高兴也好说话,因为总得进车呀?可这么一整……不好办……不好办哪?!”他的头晃的更加邪乎了。孙书记平静地听着,对施工队这种野蛮行径深感不满。过了一会儿,他说道:
“那你看怎么办好,我们只能依托你了,在这里人生地不孰,跟农户们也说不上话呀?”
“我看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赔钱,不然……”他又接着开始摇头。
“那你看多少可以……”
“我算了一下,大概有十二户,每家都有一亩多,你就是每家一千还得一万多吧?”
孙书记低下头想了想,说:“这样吧,我给你五千,另外再给你一千,你把这件事给我摆平了。你看怎样?”孙书记说话干净利落,丝毫没有托带之意。
“恐怕不行,他们不能干那?”村望着密不透光窗户说。
“差不多了,一家就算一亩地的话,我付给他的,也只是翻耕钱,一亩地翻耕费也就百十来块,我三倍四倍的价钱他们还能不干吗?”
“你是不是知道,他们不跟你这么算,他只张嘴说实数,你要是按个给他们,他们就会说,某某年某某月,谁谁压了他们的地,还给了多少多少钱,怎么到了你这儿,就给这么点?到时候,他们会认为我从中得了好处。都是乡里乡亲的,让他们背后指着鼻子骂,我犯不上不是?!”
“所以我才给你一千块操心费呀!”孙书记立刻笑着说。“那钱我不要,你只要把老百姓答对好比什么都强。”孙书记见他脸上有难色,知道他做不下来这件事儿,于是又说:“我给你加一千!”他回头向我一摆手,我从兜里掏出些钱来,点了七千块递给他。他接过来放在桌子上,往村长面前一推说道,“就这么多了,你怎么发我不管,那怕你一分不发,只要能摆平我就谢谢啦!”村长面露难色,几次伸手想抓过那钱,又都缩了回来。
“不行,不行啊……我真的做不到。”他强忍着自己的冲动,向后靠了一下说。
“其实,这笔钱只是额外的,按理说,我们给镇上的那笔钱,已经包含压地费了。”孙书记说。
“那里可没有压地费呀?”村长说,“那只是占地费,怎么会有压地费呢?”他不解地看着孙书记,希望孙书记不上糊弄他。
“对呀,那是两笔占地费,一笔是永久占地部分,一笔是临时占地部分。那临时占地指的是什么呢?不就是临时压地所应该给的补偿吗?”孙书记解释的简单明了,村长确些糊涂了。他想了想,大概是这么回事儿,才说道:
“对呀,好像是那么回事儿,不过,那你也得再掏点,不然他们不干哪?”他没有耐心去理解这些东西,只一味地想眼前的事儿,这让孙书记哭笑不得。
“我也知道,我们不掏点肯定是不行,谁让我们工期紧呢?所以再给你一部,你自己看着办?!”孙书记再把钱往里推了推,村长无话可说了。他转过头去,用农民种地的深邃相思去想一想,觉得这里面能有赚头,于是叹了气,说:“那就这样吧,我尽力而为!”说着,抓过那些钱,一把揣进怀里。孙书记抿嘴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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