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辉站在落地窗前,拉开窗帘,看着不远处的东方明珠。那一座举世闻名的建筑在夕阳下被镀上一层金边,默默地注视着对面的外滩。
外滩上人来人往,正是热闹时分。繁华的现代化都市,纠结了多少**,而即将降临的夜幕下,不为人知的另一群,又将要开始活动了。
高速的现代生活确实能麻醉自己。从三年前到现在,黎辉已经成功地融入新生活。远东新景在上海的业务增长了600%,马爷十分的赏识,给他0.5%的股份。而近一年来,在上海最大的GAY吧二丁目,黎辉也成了常客,较固定的伙伴丁丁,二乖,以及偶有的艳遇,黎辉过得足以称得上是快乐的。
但这一切都虚弱无比,心底最深处的痛轻易就让一通电话给揭了开来。
那个低沉醇厚的京片子,用着富有磁性的语调将黎辉彩色的世界血淋淋地撕开,露出惨淡的黑灰。经不起推敲的快乐那样的无力,黎辉心里一阵悲凉。
曾经以为会跟易伟白头到老的。两人确实也走过了风雨八年,抗战也只有八年啊。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黎辉很难说得清。其实花如海来的时候,黎辉并没有什么感觉。一年年地,花如海长大了,成了马爷最宠爱的一个,而他却并不象马爷的老二老三老四那样的侍宠而骄,依然待人平和亲切,没有那种浮华的骄纵。这可能跟他孤儿院的背景有关吧。
一切应该发生在四年前的那个夜。那天黎辉听从马爷的吩咐,送花如海到大屿山的别墅。但马爷临时有事,没能来。奇怪的是花如海并不象其它人那样生气别扭,反而变得轻松,一整个下午哼着歌,在海边的沙滩上拾贝壳。那歌调子非常简单,黎辉仔细听了听,最后两句是“大哥哥好不好,咱们去捉泥鳅。”
晚上花如海洗完澡,穿了一套雪白的睡袍,走到院子里看星星。桂花落了一地,暗香浮动,黎辉在侧面看着他纤细文弱的身影,突然心里一动。
象是一个化学反应,星光,海风,远远的涛声,雪白的浴袍,雪白的不食人间烟火的容颜,加上桂花的暗香做催化剂,黎辉突然强烈地想抱一抱花如海。
他为自己的想法而羞愧。是,跟易伟八年,这是一段让人称羡的感情。同志圈里,能有这么久是非常不容易的。为他跟妻子离婚,也失去一双儿女的监护权,在那个时候,易伟对自己的爱变得那样的重要,甚至成了完成一切的动力。或者,正是因为有着这样的代价,爱才显得尤为重要,那一种悲壮的崇高感,让爱情加上一层光晕,让人奋不顾身地全情投入。
而随着平淡的日子一天天过去,爱情变成一种习惯。易伟一周有两三天住到自己这边来,黎辉会亲自下厨做个几个菜,煲一锅靓汤,吃完了两人就坐在沙发上看报纸看电视。常常地,易伟会在看到一半时就呼呼地睡着,嘴半开,口水一丝直挂到领口。近43岁的人,渐渐发福,整个人开始失形,当初的英俊儒雅,都被新长出来的肉填满。这还算好,最让黎辉难受的是几个重大的日子:易伟的生日,大年三十,黎辉的生日——非常巧,黎辉跟易伟的妻子同一天生日——这几天,易伟是雷打不动地回家跟妻子过的。每到这三天,黎辉总是要想办法让自己在外头闹个通霄,他不敢让自己去细想。为易伟他失去了全部,得来这样的回报,认真想想,是会让人失衡的。
两人的性生活也越来越敷衍了事,原来最高记录是一天四次,到后来一个月个把次,黎辉明显感觉到易伟的力不从心。相差四岁,应该没有这样大的不同吧,黎辉只好看着A片自己解决。
所以花如海在那一刹那的长驱直入,让黎辉的想象之门再也关不住。他开始喜欢偷偷地注视花如海,喜欢马爷分派给他的与花如海有关的任务。花如海用平常的语气跟他说上一句半句话,也会让他高兴半天。他为自己的变化感到吃惊。象个小毛头一样的恋爱,真让人受不了。最让人吃惊的是,他当初喜欢易伟,是因为易伟的男人气,而现在花如海比自己乎小一半,怎么会??
跟易伟分手的导火索,是发现他和一个年轻人在一起。听到别人说易伟在外头租了一间房,黎辉等了两天,在楼梯间将他们俩堵住。那是一个黑黑壮壮的男孩,完美的倒三角体形,口里不停在嚼着口香糖。
终于结束了,黎辉一阵轻松。真是个笑话,当初易伟告诉自己,就是喜欢瘦瘦的书生,想不到最后花钱养了个壮壮的黑皮小子。就象自己,当初喜欢比自己大的,有男人气的,现在却喜欢上纤细白净的花如海。难怪别人说,同志伙伴不可能到老。本来就是靠性的吸引力才在一起的关系,随着年龄的增大,“性”趣的转变,要维持它,真是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年轻的**,结实有弹性,活力象关不住地流出来,谁不喜欢?
花如海的存在象个梦,美丽的白日梦。这是一种绝望的情绪,黎辉知道自己不该去想,不能去想。于是,三年前,趁着马爷想在上海设中国的总部,黎辉就到了上海主持大局。只有这样,才会让自己忘了花如海。
马爷那时笑着拍着自己的肩膀说:“也好,算散散心,离开香港这个伤心地。大陆的靓仔多得是!!”
他唯唯喏喏地点着头,要是马爷知道自己是为着花如海而离开香港,还不知道心里会怎么想呢。
上一次见到花如海,还是在半年前。而后花如海离奇失踪,马爷震怒,悬赏二十万多方搜索,但花如海象滴水,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融入了人海中,再也不见踪影。黎辉曾经不止一次地想到花如海,不知道他那张容颜在人海会遇到什么样的人,会发生什么样的故事。
而今他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象隔着一个时空,翻起了许多尘封的记忆。
花如海要来上海?黎辉几乎连呼吸都不会了。还有两个小时,黎辉就能见到他,这会是一场什么样的见面?
黎辉驱车前往汽车站接花如海。连着抽了两根烟,心里乱糟糟的,既想见到他,又怕自己内心的反应。接近一件美好的事物却又不能拥有,那种失控的无力感可不是黎辉想要的。
一辆标着扬州到上海的凯思鲍尔缓缓地进站了。人们陆续下车,一个穿着黑衣的修长身影在人群中一步步走下来。黎辉贪婪地看着,象被魔法镇住一样动弹不得。
花如海还是那样淡定从容,在嘈杂的背景中有一份清凉无汗的出尘,自有种遗世独立的感觉。他冲黎辉点点头,笑了一下。
黎辉觉得一阵温暖,不禁赶上两步,拉住花如海的手,用力握着摇了两摇。
花如海的额头有一道小小的浅色疤痕,黎辉失声道:“这是怎么回事?”
花如海笑了笑,沉声说:“黎总,我们还是找个地方说吧。”
黎辉为自己的失措感到羞愧。关心则乱吧。
两人找了间清静的日本料理坐定,服务员先泡了一壶茶。黎辉目不转睛地看着花如海,有一千个问题要问,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花如海失踪后,黎辉也曾派人四处寻访,花如海就象人间蒸发了一样毫无音讯,估计是离开了上海。他能靠什么活下去呢,黎辉不止一次地想象花如海流离失所,孤苦无依,而自己则挺身而出,搭救落难王子,然后他们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但花如海坐在对面,那样神闲气定,倒似一切都在掌握之中。这半年可想而知,他过得非常好。
花如海先打破了沉默,问:“黎总,一切还好吗?”
好吗?如果花如海不来,黎辉相信自己非常好。事业顺利,情场得意,在上海这个国际化都市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感觉,不是每个人都能拥有的。无往不利的经历,给了黎辉很大的自信。
但花如海的出现,却让黎辉心乱如麻,思前想后,各种想法象潮水纷沓而至,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不停告诉自己要镇定,镇定,可花如海送来一个探询的眼神,就让他心跳暂停好几秒。或许自己也喜欢这种无法控制的感觉?
黎辉点点头,说:“一切发展得不错。你呢,当初离奇失踪,半年毫无音讯,原来是在扬州?沪宁线上马爷都派人找过了,没想到你躲在了扬州。”
花如海晃了晃杯子,看着茶叶在水里缓缓舒展开来,悠悠地往下沉降。见到黎辉,还不是一样的勾起他的回忆。餐厅里精致内敛有档次的装修,训练有素的服务员,这是他曾经熟悉的生活。做一只懂事又有性格的金丝雀,是花如海从事了十一年的职业。能将性格暴躁的马爷哄好,成为他的金牌老大,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而半年前在上海停留的那一个月,听到惊人内幕时的震惊,出逃的惊险,阿昌给自己喝的那杯七步倒以及后来的一切……还有东东……
花如海晃了晃杯子,问:“马爷好吗?”
黎辉摇摇头:“你失踪后他象老了十岁,头发白了一半,因血压急促升高而住了两次院。韩志远,六哥,发仔,都给借故派往偏远地带。现在如果你回来,应该有一半人不认识。”
“老二老三老四他们呢?”
“只有老四还在。老二老三早就给赶走了。”
花如海低头喝了一口茶。想不到自己的离开,带来了这样的萧瑟景象。
黎辉痴痴地看着花如海的侧面,问:“你这次,是决心要回到马爷身边吗?”内心里,黎辉不知道希望花如海回答是,或者不是。
花如海缓缓摇了摇头:“黎哥,我这次找到你,是有件事请你帮忙的。我只能找你了,因为我相信,你会帮我,而且不会让马爷知道。”
花如海改口叫自己黎哥,又给了这样的信任,让黎辉很陶醉了一下:“什么事,只要你说一句话!”
花如海闲闲地说:“我要你帮我搞败扬州一个做手机代理的。”
黎辉还是有些吃惊的:“怎么,他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
花如海嗯了一声,问:“你能办到吗?”
黎辉往椅子上一靠,说:“给我七天时间,我试试。”说得太容易,人情做得就不大,更何况,黎辉还想借机跟花如海亲近亲近。
黎辉临时给花如海找了个套间,九成新,所有家俱家电一应俱全。花如海每天就在家里等着消息。黎辉一天倒会来个三四次,带些VCD什么的,有时也带只三黄鸡,一起喝个啤酒。
花如海利用这些时间白天上网,晚上跟黎辉请教一些有关股市方面的事情,毕竟大陆的股市跟香港的有许多不同。三年前在香港,花如海就跟黎辉学了不少,马爷也拨了些钱给他玩,据说还大有斩获,这当然也是因为,许多人会给花如海透消息。
黎辉觉得花如海跟其它人的不同,不光在待人和气亲切,最最主要的,还是思想上,经济上的独立。花如海一定比较敏感,特别清楚自己的地位,所以一方面待人分外客气,另一方面会利用一切机会学习,为自己积聚实力,这点尤其让人尊重。黎辉也想过,如果花如海能到公司里来,好好指点一番,定会大放异彩。在商场上比翼双飞,花如海倒真是最佳人选。至于花如海其实并没有那么强的企图心和成功**,他倒一时没想到这一层。
六天的时间一转眼就过去,这天晚上六点半,黎辉将花如海接到了原野俱乐部。
极大的一个包厢,上佳的红木桌椅,装潢古色古香,挂的一幅张大千的字画。连花如海在内,进餐的一共只有四人。一个是高明秘书长,一个是手机华东总经销张时飞。
席间气氛极其融洽,高明确实八面玲珑,穿针引线,将张时飞和黎辉捧成上海滩仅有的两位俊杰,谈笑间三瓶茅台就见了底。到后来张时飞已经开始跟黎辉勾肩搭背,称兄道弟了。
酒喝完了,四人又转到桑拿。蒸了半天出来,自有美丽的小姐引他们进包间按摩。张时飞对黎辉说道:“哎,早听说原野是上海最顶级的俱乐部,果然名不虚传那!”
黎辉轻描淡写道:“张兄,要不要我帮你弄张会员卡?”
张时飞又惊又喜,道:“贤弟有门路吗?这里的卡总共只有两万张,听说是有钱也弄不到的啊。”
黎辉召手叫来一位服务生,低声说了几句。不一会儿经理就用大红托盘为张时飞送来一张会员卡。
张时飞搓着双手,直说受不起受不起。黎辉用力拍着他的肩膀,说道:“兄弟之间说这个不嫌太见外吗?难得我们这么投机,所谓千金易得,知己难求,只要你喜欢就成!”
高明在一旁说:“张总,这张卡面值八万,在外头,早已经炒到了二十几万喽,还是有价无市,看来黎总真是跟你投缘那!”
四人又盘桓了一会儿,海阔天空瞎扯了一番。高明起身如厕时,黎辉闲闲地问张时飞:“张兄,不知你们现在在扬泰地区的代理是谁啊?”
张时飞答道:“哦,扬泰地区的代理叫齐鸣,怎么,贤弟认识他吗?”
黎辉道:“认识谈不上,但听说这人好象不太地道。在扬泰只有他一家做得最好吗?没有别人想争这个代理?”
张时飞咯咯一笑:“怎么会,已经有五六批人找过我,其中一个电信局长的小叔子实力还不弱呢。只是跟齐鸣合作较早,我一时也没想换。”
黎辉不动声色:“张兄,有时候换个代理,换个思路,也是在市场中寻增长的一种方法呢。”
张时飞思索着黎辉的话,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黎辉又加上一句:“更何况,齐鸣这小子,得罪了我一个兄弟……”
张时飞一时会过意来,拍地在桌上一拍,叫道:“怎么,居然有这种事!NND,我也早看他不顺眼,想不到居然有天大的狗胆,敢跟贤弟的兄弟过不去。跟你的兄弟过不去,就是跟我过不去,你放心,我明天就会考虑换人的事。”
高明这时恰到好处地回来,笑问:“怎么,张总又要换人了?上次的雅伦还不够好呀?”
众人一阵大笑。
回到住处,花如海对黎辉说:“黎哥,要你帮这么大的忙,我这辈子恐怕都还不起这个情了。”
黎辉盯着花如海,酒气直扑上来:“小海,你觉得我是那种要回报的人吗?”
花如海没出声。黎辉突然抓住他的手:“小海!我爱你!”
花如海一动不动。黎辉跪了下来:“小海,你知不知道,三年前我就爱上你了,为了你我跟易伟分手,又为了你来到上海,你知道吗?跟我一起远走高飞吧,我们是多么合适的一对啊!”
花如海轻轻拍着黎辉的背,说:“黎哥,你喝醉了。”
黎辉抱紧了花如海的腿,大声叫道:“我没醉,我没醉!我爱你,跟我在一起吧小海!”
花如海不出声,缓缓将黎辉拉起来:“黎哥,我很尊敬你,一直将你当作我最好的朋友,你做我的大哥好不好?”
黎辉低头吻着花如海的手,泣不成声:“小海!”
花如海看向窗外,午夜时分,白天所有暗藏的**,这时都在霓虹下开始纠结了吧。
这晚黎辉睡在床上,花如海在沙发上过了一夜。
第二天,黎辉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两人都讪讪的。
九点多的时候,黎辉说还有些事要安排,准备出去。出门前,他回头看了花如海一眼,欲言又止。
花如海问:“黎哥,有事么?”
黎辉嘴张了张,什么也没有说,摇摇头,眼神恋恋地在花如海脸上转了一圈,关上门走了。
近晚时分,有人开门进来,花如海叫:“黎哥?”
来人没作声。花如海觉得气氛有异,转过头:“黎哥?”
那人却不是黎辉。花白的头发,瘦削的身子,锐利的眼神,不怒自威,不是马爷是谁?
两人的眼神在空气中胶在一起,无声地交锋着。
空气仿佛凝固,似乎听得到秒针嘀嗒在响着。良久,不知道过去了一分钟,两分钟,还是五分钟。马爷突然一掌击在桌子上:“混蛋!”
花如海毫不退缩地盯着他,微微挺了挺背脊。
马爷说:“为什么将自己弄伤?不为我,也得为你自己照顾自己啊!”
花如海有些意外。马爷伸出了双手:“小海!”
花如海双脚不自主地走了过去。马爷用地力地搂住花如海,喃喃地说:“没事了,回家了。”
花如海有一丝震撼。马爷跺跺脚,香港都得抖一抖。可现在只是一个渴望爱的老人。九年来马爷对自己的点点滴滴又涌上心头,眼框竟也湿润了。
三天后,两人就回到了香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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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四钱诚还是很高兴的,一方面,花如海回来了,马爷就不再象以前那样喜怒无常,天天得提心吊胆,不知道又是哪个倒霉鬼遭殃,另一方面,跟花如海的感情不错,也算多了个说体己话的人。
香港三四月的天,已经挺热,这天下午钱诚和花如海游过泳,躺在太阳伞下聊天。
钱诚对花如海这半年的经历非常好奇:“海哥,告诉我你这半年都遇到什么人了,在扬州那地方,你的经济来源是什么呀?”
花如海一笑,没有回答。
钱诚又问:“你头上的疤是怎么来的呢?可惜,算小小破相,不然,你那张脸还真够完美的。你怎么不告诉马爷是谁干的,马爷一定不会让他好过!”
花如海拿起桌上的果汁喝了一大口,嗯了一声。
钱诚自顾自说道:“海哥,我真的很佩服你。当初你那样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还舍得孤身一人走掉,什么都没带,一声都没吭。我就没有这个勇气喽。更主要的是,你能做到跑出去半年,马爷还肯要你回来,如果是我,”他吐吐舌头:“死一百次都有余了!”
花如海伸过手来在钱诚身上拍了拍。
钱诚又道:“你就幸运了,那时马爷天天摔东西,骂人,二哥三哥是在同一天被赶走的呢。唉。他们早就看不过马爷对你这么好,说话有些不敬,所以呢……我倒觉得你对我们挺好的。一点也没有架子,也从来不在马爷面前挑拨是非,所以我倒还觉得跟你更亲些。”
花如海转了个身,躺得更舒服些,问:“龙少来得多吗?”
钱诚道:“龙少吗?还是跟以前一样呀,反正隔个十天半月的就到这里来转转,打打网球什么的。”
花如海不经意地问:“现在跟着龙少的是谁?”
钱诚说:“还是阿彪呀,当然了。周东还没出来呢。哎,我不喜欢阿彪,一张脸老黑着,龙少自己也经常骂阿彪,那次在我们园子里,当着花王的面骂得他抬不起头来。谁叫他不够聪明呢。不过听马爷讲,象周东那样的人,也不算多得的。”
花如海坐起来,眯着眼看远处一丛在阳光下被晒得蔫蔫的玫瑰:“嗯。”
周东这个名字象甘露般解着花如海的渴。还有多久才能再见到他呢?
应该是快了吧,还有三十七天,他就会出来了。
钱诚说:“唉,可惜龙少不是的,不然,我倒想跟他,又年轻,又有型,也比马爷大方得多……”
花如海沉入了回忆中,没听清钱诚一人絮絮叨叨说些什么。钱诚说佩服自己的勇气,其实这半年的经历又何偿不让自己捏把汗。当时冲动之下,将马爷送的铂金钻戒和所有的银行卡,全都放在桌上,只带了三千元,能这样走到今天,还算不错。一开始碰到倒霉的孙晓世,解决了住的问题,也算有了立足点,不至于太狼狈;而后来向齐鸣借的五万元,还是起了不小的作用:遇上股市井喷,运气好的他赚了40%,见好就收,落袋为安也使如海及时抽身,留个万把元继续滚动。是自己聪明吗?不见得,一半运气,一半是因为不贪心。
马爷给自己的那个户头,始终没有动。一动,马爷就会顺着摸过来。花如海想给自己一个时间空间好好理一理。
能逃得离吗?11岁到22岁,一半的时间都在马爷身边渡过,人心终归是肉长的。花如海提醒自己该恨他,但见面的一刹那,苍老了许多的马爷还是给了自己一个震憾。他应该是真爱自己的。
能恨得起来吗?在心里反复假想了半天,可面对一个真爱自己的老人,花如海不是没有软化的。回港这一个月,马爷对自己的态度很奇怪。非常地客气,对过去的事一概不追问,每天会单独跟花如海吃饭,但睡觉总是在自己的房间。对马爷可能的各种反应,花如海做好了充分的准备,没想到马爷一个冷处理,反而让花如海进退两难。哪怕是最激烈的争吵,也比现在这样闷着好,说坏,马爷倒比以前有了更多的单独跟花如海在一起的机会,说好,那种客气又拒人于千里之外。
那层纸一点就破,可是大家都心照不宣地避而不谈。可随周东出来的日期临近,花如海知道自己终究会扛不过马爷……
“海哥,你说我穿橙色的好不好看?”
花如海被从深思中拉回来,说:“嗯,你的肤色偏黄,所以不太容易挑到适合你的那种橙,而且裤子和鞋子的颜色也不太好配,有点冒险。”
钱诚还是没有任何的机心。或许自己太有想法,马爷总得留一个听话的人在身边吧。
人性难测,一个齐鸣,夸张得象小丑。如同戏剧里的反派,坏事做尽。其实说穿了,不过是吃饱了无所事事,女人玩厌了,玩玩男人,什么事得不到,就偏要得到,这事对他,更象一个游戏,只是齐鸣的得失心更重。花如海最看不惯这种人,也喜欢替人打抱不平,于是略展风情小戏弄了他一把,出了一口恶气。没想到自己图过瘾写意,倒让孙晓世倒了霉。毕竟还是经验不足,没充分考虑到齐鸣极重的报复心理。
半年来的经历如场梦,让花如海有种恍惚的感觉。对自己的力量,花如海甚至有些害怕。本来以为自己有足够的能力可以控制,但发展到现在,花如海非常不确定。能控制自己,控制不了别人。
真的是红颜祸水吗?最远的是黎辉,八年的感情付之东流;周东是因为自己入的狱;孙晓世遇见自己就开始倒霉;马爷现在的境况跟自己大有关系;齐鸣,马上也要得到报复了。
花如海自问并不张扬,但从小就从别人的眼里感觉到,自己拥有与众不同的力量。遇到办事的时候,小小运用一下这种力量,往往会出奇的顺利。无论男女,都会无故地喜欢他,纯洁,乖巧,又带些些的清高,别人都愿帮助他。虽无心颠倒红尘,但在出门的半年,种种境况,别无长处的他总会忍不住技痒。少年心性,这也难免,但慢慢地,花如海发现,成人世界,并不那么容易掌握。
花如海开始害怕这种力量。如果自己是平凡人,说不定能和周东一起过着平凡的日子……
国字脸,浓浓的眉毛,挺拨的鼻子,薄薄的嘴唇,宽大温暖的手掌,笨拙的言辞……花如海闭上眼,似乎回到了那晚,家明轻轻覆在自己唇上的那个吻。东东……家明……异常相象的两个人在脑海里竟重叠在一起。那个吻,算是偷来的吧……
有什么轻轻地盖在了身上,将花如海从午睡中惊醒。马爷站在面前,一双鹰眼锐利地盯着,双眉紧锁,象是想要将花如海的内心看个通透。
马爷来的时候,花如海睡着了,钱诚在一边百无聊赖地掐指甲。他挥挥手,钱诚知趣地悄悄起身退下。
花如海一手挡在额前,另一只手搭在腹部,两脚微蜷着,更显得手长脚长。香港午后的太阳很大,穿过树荫参差地落在花如海洁净的脸上,衬出半透明的质地。
熟睡的花如海纯净得象婴儿一般。长长的睫毛轻轻颤抖着,投下半月形的阴影,一张好线条的嘴不再紧紧地抿着,甚至微微地有着向上的弧线,似乎在梦里笑。
“东东哥!东东哥!”
马爷恍惚间听到一个小孩子清脆的声音。还是在十年前吧,他驱车经过北京的一个小胡同,窜出一个人影,差点撞到了他的车。
那象是一个落到凡间的天使。穿一身有些发黄的粗布衣裳,卷起了袖子,头发很长,但掩不住他精致的五官。
天使窜到了路边,回过头看着车子吐吐舌头,笑了。那一笑象阳光——不,确切地说是象月光,让人心里一下子空灵宁静起来,似乎有种无名的力量一下子击中了马爷。
马爷吩咐司机再开一段,下了车。他站在路边,看着那个小人亲热地拽着一个黑小子的胳膊往院子里拉。
院子的门楣上写着四福孤儿院。等那两个人进了院,马爷也跟着进去。
姚院长热情地召待了马爷:富商他还是不会怠慢的。但听到马爷描述想领养的人时,姚院长有些为难。
“马老板,我们这里有许多很乖的孩子,他们更小些,更容易接受新的环境,也更容易融入。这小海年纪太大了些,您看是不是看看别的孩子?”
别的孩子?马爷还没有那么伟大。在他的一再要求下,姚院长无可奈何地给了马爷和小海单独会面的机会。
小海步入房间时一脸的惫怠相,一只裤脚挽到了膝盖,胸前还有一大块湿湿的泥渍。
他站在那里,斜睨着马爷,伸出一个手指粗鲁地挖着鼻孔问:“听说你要收养我?”
马爷看着他弹弹手指,似乎听到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一阵反胃,马上后悔自己的决定。他摆摆手说:“不。”
不知是不是错觉,马爷看到小海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狡诘的笑。
出了房门,马爷走了几步,回头想再看看,却正好发现小海露出一脸灿烂的笑容,对着房角的黑小子做了一个胜利的手势。
马爷再次要求会见姚院长。在许诺出一大笔资金后,小海又一次地出现在马爷面前。
“我想送你和周东到香港读书。”马爷开门见山地说。
“资本家想收买我们无产阶级?”小海几乎是从鼻孔中哼出这几个字的。
“对,你们敬爱的姚院长可以完善他的事业,你的小伙伴们可以有更好的住宿及伙食,你的周东哥哥可以得到很好的教育,将来可以成为企业家。”
“我东东哥才不要成为吸血鬼!我们院也不需要施舍!我们完全可以靠自己的双手得来这些!”小海脸孔上的骄傲深深地吸引着马爷。
“有骨气不等于傲气,有志气不等于赌气。有担当的男子汉是懂得替别人着想的。我给你三天的时间,OK?”
马爷心里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激动。跟这样一个十一岁的小孩子聊天,却有着平等的感觉。为什么?
在这三天里,孤儿院的伙食改善了许多,一间宿舍也得到了改造。马爷还将所有的人送到了北京动物园去玩了一天,每人发了一顶小红色太阳帽,中午吃了好大一个盒饭,每人都有红烧肉及一个煎得焦黄的荷包蛋。所有的人都一声欢呼,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小海却食不知味。姚院长找过他谈话,欲言又止。小海哭着指责姚院长:“你想卖我们!”
周东推了小海一把:“小海!姚院长象我们的父亲一样,你这样说太不象话!”
最终三个人抱头痛哭了一场。日子的艰难小海不是不知道。三天来,他没合过一次眼。周东却出奇地平静:“小海,姚院长为我们做了这么多,也该是我们回报的时候了。你瞧大家伙多开心,如果我们答应了,这样的日子就会一直延续下去。我们虽然暂时离开了,但将来,能回报的会更多……”
于是,小海跟着周东到了香港。
马爷给他起了个名字,花如海。
马爷轻轻地给熟睡的花如海盖上了毯子。花如海睁开了眼睛,一时没明白自己在哪里。
当两人的视线对在一起时,马爷感到了一阵寒意。
花如海盯着这个固执的老头。
马爷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有过多少想收养他的人,都被他粗鲁的或者是恶心的表演吓退,只有马爷。
只有马爷不但没有被吓退,还看穿了他是想跟周东在一起,所以连周东一起收到香港来。
手段可以得到人,但得不到心。花如海眯起了眼睛,似乎回到半年前惊心动魄的一幕。
那个在上海的下午,老二方向明告诉花如海,周东因误伤罪入狱,是马爷一手造成的。
虽然意外,但花如海知道,这就是马爷一向的风格。为了得到花如海,他什么都可以做得出来。十年的恩情,刹那间就给全盘否定了。
照顾他的饮食,给他最好的教育,给他最好的自由度,马爷非常的慷慨。花如海和周东两人一起成长,却走上了不同的路。
花如海清楚地记得,那年他十六,周东十八。周东提出要跟着龙少做保镖,花如海死活不同意。但周东说:“我们到香港来,靠的全是马爷。现在龙少看中我的身手,我跟着他,也算有个立足之本,总这样寄人篱下,不是个办法!”
四福孤儿院的冯老伯来自沧州,教了周东和花如海八年武,周东一直勤练不缀,想不到还派上了用场。
自此花如海一个月只能见到周东一两次,这一两天也象是花如海的节日。
后来,周东因保护龙少,将一人的脊柱打断,被捕入狱。一开始说要判十年,经马爷的多方努力,最终减为四年。
花如海一直对马爷心怀感激。直到方向明告诉他真相。
花如海记得自己很冷静地将身上马爷送的铂金钻戒和所有的银行卡,全都放在房间的桌上,带了三千元,做好离开的准备。是时候离开了,没有他,马爷想来也不会为难周东。
阿昌一直紧紧跟着他。这条马爷忠实的走狗,看出花如海的举动有异,打算在花如海要离开的时候抓住他,好向马爷请功。而花如海一时不慎,也喝下了阿昌给他的有迷药的饮料。
花如海还不是那么弱,虽然药力发作,但还是三两下就将阿昌逼退。阿昌一个啤酒瓶砸过来,花如海一让,想不到身体已经不太受指挥,咚的一声,正中额角,划出一道血淋淋的大口子。
花如海一直奇怪,自己居然还有力气将阿昌打昏,逃到街上叫了辆出租车,只来得及说一声扬州,就昏睡了过去。
那司机还算不错,虽然摸走了花如海身上的三千元,但总归是将他送到了扬州。
扬州,周东的故乡,也是他们在《鹿鼎记》里看到的,韦小宝的故乡。小时候,他们不止一次幻想着一起到扬州,看看名动天下的大明寺芍药。
花如海还嘻嘻地笑着说:“东东哥,你也回去讨七房老婆吧!”
东东搂着他:“我才不要什么老婆,我只要有你这个好兄弟就成。”
直到现在,花如海还清晰地记得周东胸膛的温度和砰砰的心跳声。但扬州,并没有给他留下什么太好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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