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了,天冷冻得人瑟瑟发抖。
吴茂林让小叔小婶回家睡,小婶小叔坚决要在这儿陪他;盛林媳妇也不回,茂林和小婶说,家里还有孩子,硬把盛林媳妇撵走了。
苏婷抱来几床被子,她和小婶靠着棺材右边,身上和搭着两条被子;茂林和小叔靠在棺材左边,身上和搭着两条被子。
守灵的第一夜就这样过去了。各个屋门展开,街门也展开着,天亮了,院里的灯还亮着,小黑狗忠实地蹲在街门一侧。
第二天,吴茂林在院里看到的第一个人是武运昌。武运昌低着头,在地上走来走去,看架势是来了有一会儿了。
武运昌也看到吴茂林,他故做难受状态向茂林走去,茂林一声不吭低着头迎来,就要给武运昌下跪;武运昌急忙双手拦住茂林语气悲痛地道:“这天又不测风云,这谁曾想――嗨――有啥难处尽管给俺说。节哀吧!”
“嗯!”吴茂林沙哑地应了一声。
听到院里动静,吴文生,胡华英都揉着惺忪的眼睛从屋里出来。吴族里勤快之人也零星来帮忙了。武运昌的老婆怀抱一沓金纸银纸,来到屋里棺材前,放下烧纸,用手巾捂着脸干嚎了几句。盛林媳妇还没有来,苏婷扶柩陪哭。做为重孝子的吴茂林回屋里,守着灵柩席地而坐,但凡有奔丧来的男客,他都要爬下陪哭,从昨晚到现在,他仍然觉得整个人浑浑噩噩,这一切虚拟得无法适应。
胡华英招呼着吴族里的女人,还有邻居的女人,都钻到东屋里缝孝。当然这指挥还有武运昌的老婆,她本身就是村里白事女知客,她爽利地支派两个麻利女人道:“先缝重孝子帽子,俺见茂林和他媳妇还光着头;然后给他俩缝白褂子,白单裤子。”
大凡来的女人都是干家子,有比划扯布的,有穿针引线的,一会儿孝帽缝好,武运昌老婆捧着孝帽朝停灵屋里走去。
吴家族里谁该穿戴啥规格的孝,啥尺寸;亲戚都有多少家,都该破啥孝。胡华英在板着手指计算,每计算好一家都让王青云落笔,记在一个小本子上,然后让女人们缝制;每逢好一户,卷在一起用小布条捆住,写上名字。这有来往的族里先从近门算,然后算远门;五服以外的孝尺寸样式就都相同了。亲戚也是先从茂林娘舅家开始,这孝主要是破给叫姑姑的,叫老姑的,大孝衫子。比如叫亲姑姑就是丈二白布;叫老姑的是一丈白布;茂林娘舅族里叫叔伯姑姑的,九尺白布。然后是吴家一门出嫁闺女在五服之内的,大孝衫子。茂林姑姑应该给嫂子穿大孝,这是一身一丈二大孝;像亲侄女都是一丈;五服之内的其他侄女都是九尺。
谁孝帽子上的折痕都根据给死者血缘关系远近而定。虽然穿着都是一身缟素,但并不相同。
在床边坐着,胡华英计算,王青云落笔,按部就班,有条不紊。一家家数完,怕有遗漏,她又让王青云从后面给她倒着念一遍,胡华英眯缝着眼睛静听;她手放在膝盖上,指头还在蜷蜷伸伸。
王青云倒着一遍念完。胡华英说:“没错没有遗漏,就按这个数目缝吧!”
一直站在一旁的武运昌老婆不禁赞道:“俺在村里干了一辈子女知客,哪有你这么利落过,到底是文化人。”
胡华英嘴角只流露出一丝笑意,算对武运昌老婆的回答。先胡华英在计算,屋里缝孝的女人都鸦雀无声,现在哗啦啦像捅开了老鸹窝。
“华英这真力量,脑子这么清头,让你当县长俺看都屈才了?”
“要模样有模样,要文化有文化,在咱武家寨真是污闷了。”
“嗨!这要人有人要才有才,还不是让饿死驴给糟蹋啦!”
“你说是吧,华英?”
“这叫咋说来者?一朵鲜花咋呀!”有个六十多岁胡华英叫嫂嫂的女人问。
“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一个叫胡华英婶子的年轻小媳妇答。
“你这一个老不正经,一个小蹄子,俺今儿损你俩都没空!”胡华英得意地道,“你们认为俺男人饿死驴是凡人啊!没有12个心眼儿能成天泡在赌场里?告诉你们吧?俺男人那是生不逢辰,他的脑子当个市长都有余。在俺眼里那是个宝呢!”
唧唧喳喳,屋里发出各种笑声。刚才那个小媳妇停下手中的针线,仰头道:“老婶子大娘们,你们知道俺华英婶,这叫啥?”
“叫啥?”屋里一时好多人都伸长脖子,停下手中针线,有用嘴问有用眼问。
“这叫爱情!”
“你个小蹄子,还不快干活儿,看针扎了你的手!”胡华英道:“老嫂子,侄媳妇们,一家一户不要弄乱了,缝好一户青云就落笔,俺到院里看早上饭如何安置。”
武运昌老婆目睹这阵势,她觉得自己老了,要说她武家两房儿媳妇,哪一个能给眼前这个女人比呢?她心里不免有些吃醋,尴尬地坐在椅子上,手插不上,话也无法插。在其他家里,作为一村之主的老婆,就好像正宫娘娘,夫贵妻荣她可是女人的总指挥啊?尽管受到胡华英的冷落,她还得假装出大度的样子,尽量不让吴家人烦。
她给老头子今儿的目的,就是能想法阻止茂林娘不要七日出殡,给他娶孙媳妇撞车。她是很在乎一些流传千百年的老说法:娶孙媳妇,绝对不能错日子,她甚至相信茂林娘的死,给去年吴茂林娶媳妇错日期有关。但这是人家吴家的私事,她如何开口呢?何况去年吴茂林娶媳妇错日子,就是自己家老头子一手造成,她想,这难道就是作孽遭到了报应,要不咋偏偏赶这么巧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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